2009-12-13

Pasto Rious [14]

「哦。但我認為,還是不能完全排斥掉假老外犯案的可能性。雅各,你覺得該接手這個神祕調查的請求嗎?好像私家偵探在做的事阿。」

帕斯托‧瑞爾斯摸著掛滿鬍渣的下巴,苦笑著與我對看。

「若接手的話,首先就違反我們不參與刑事案件的原則了。再者,捉到犯人到底該如何處置?那些電影業者似乎想把事情壓下來,看樣子是不會交給警方處理的,那綠眼先生鐵定免不了遭受一場私刑吧,只會把事端擴大…」

「所以你認為應該拒絕,是吧?」

「是,長官。」

「我倒認為應該受理呢。」

「啊?長官,可是我們還有應該處理的正事要做吧…」

我感到有點厭煩。這畢竟不是與我們有關的案件,干涉台北警察的業務若被他們知道,難保之後處理會員國居民問題時不被刁難。

「自從我來到台北辦事處後,幾乎面對的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沒錯吧,雅各?相較於組織在北歐努力查緝內線交易,或者哥倫比亞那頭調查少年藥頭販毒,台北辦事處完完全全相形見穢啊。這姑且不談,回到業者拜託的事件。這位綠眼仁兄如果是假老外,我想我們有義務為了會員國的權力,告知台灣警方要遏止這個喬裝的歪風;若他並非喬裝,真的是你們所謂的外國人,國籍是會員國國家的機率不小,我們也有要保護他不受私刑的義務。」

「可是……一直以來我們做的事就僅限如此啊,長官。」今天的帕斯托感覺不太一樣。

「別可是了,雅各。這樣下去,組織搞不好會認為台北辦事處形同虛設,要撤走單位也說不定唷。」

帕斯托警官表情嚴肅地說完最後這段話,雙眼眼神異常認真。會不會是上級曾有過要撤走單位的暗示,因此他認為該提高業績,或立其他的功勞?我心裡正懷疑著。

「恩…我了解了。我晚點會打電話給業者,表明願意幫忙處理這個案件。」我說。

我認為再爭論下去也不是辦法。「單位可能會撤走唷」這句話的份量實在夠大。

「原先會員國居民的小業務就先由我全權處理吧。那你呢?打算怎麼著手進行調查?每天在電影院外頭閒晃嗎?」

「那個…剛剛業者們給了我每家電影院各五十張的免費電影招待券…」

「哈哈哈,所以看起來會是蠻愉快的差事才對啊,雅各。」

美式的大笑風格聽得我有點小不爽。

Pasto Rious [13]

帕斯托興致盎然地打量那張監視器拍下的照片,眼睛瞪得老大。

「長官覺得怎麼樣呢?」 邊詢問的同時,我倆眼神仍關注那發亮的綠眼。

「綠眼珠阿……的確非常顯眼。其實我懷疑會不會是有心人刻意為了嫁禍而喬裝打扮的,帶上變色隱形眼鏡犯案。剛才那些業者有多家描述這位綠眼先生的特徵外貌嗎?」

這樣的懷疑是十分合理的,的確有可能是嫌犯偽裝犯案的結果。最近幾年,掌權的藍政黨政府積極與中國討論各項經貿合作協議,據傳其中不乏以「同一國家」名義,對國際宣稱為「內政」的合約條件。台灣方面不斷向國際與國內人民表示,那僅是有心刻意煽動,阻擾兩岸合作而散播出的謠言。經貿合約是國與國的對等協議,政府發言人信誓旦旦的在記者會上這樣說。但就此議題,卻不見中國政府出面否認這樣的風聲。如此一搭一唱的灰色地帶,在野的綠營政黨怒不可揭,於國會大力砲轟,政壇局勢繃張。

一些想當然耳的民間族群對立接連發生。所謂台獨、親中兩派群眾大型械鬥,加上早期本土與外省彼此芥蒂的歷史脈絡下,一發不可收拾。行進間播放中共國歌的車隊被圍堵,幾個外省老兵經營的燒餅油條店慘遭祝融,鄉里長選舉結束後,落敗的藍營候選人持槍闖入綠政營鬧事,加上媒體大肆渲染報導,現在不論什麼新聞,都得被質疑是揹著藍或綠的旗幟。漸漸形成群眾暴力式的二分法。可笑的是,朝野持續宣導反對任何含政治意圖的暴力行為,私底下卻鼓動民心、暗自較勁,放任這些加深仇恨的行徑。

如此局勢下,任何犯罪,特別是小型犯罪行為,嫌犯經常被不理智的群眾以二分法辨識,動用私刑時有耳聞。開始有不少作案嫌犯遭查緝逮捕時,會出示假護照,宣稱自己非中華民國籍,以免在外被政治狂熱的民眾進行另一份「制裁」。喬裝成外籍人士犯案的罪犯比例增高,偶爾還有囔著向「自己國家」尋求庇護的麻煩犯人,使歐美國家駐台單位不堪其擾。為不淌渾水,許多國家駐台協會、辦事處發表聯合聲明,表示對兩岸任何政策方針保持絕對中立,絕不暗中支持藍綠任一方政黨的非理性運動。就過去幾個月看下來,「假老外」犯罪者比例有增無減,代表聯合聲明的效果並不彰顯。

「手邊實際的證據只有這張照片而已。那些公關經理沒有在現場親眼看見;同場的觀眾也沒見到他開口說話。要單以這位綠眼先生動手打人的動作,判斷是否為假老外,我想是有相當大的難度吧。」

2009-10-30

Pasto Rious [12]

「盜版業猖獗這輪不到我們做主的趨勢就別談了。光看現在全球經濟持續下墜,景氣跌入無底洞,我們的營業額比去年同期減少百分之四十,台北鬧區的治安大不如前,民眾夜間出門的意願低落,」

他回頭用高挺鼻梁看看同業的西裝男子。

「要是現在又爆出大型電影院夜間有打架醜聞……不知道售票量會再降低到什麼程度。我們向好萊塢、外國片商購買影片,片商公司同時會評估我們的營運情形,因此業績壓力難以形容的恐怖。我向電影工會求助,發現有幾家同業也面臨一樣的問題。我們四處求助,最後尋得貴組織,Interpol駐台辦事處的連絡方式。」

我很同情但內心充滿了很多問號:「請問這案件與我們辦事處的關係─」
學者影城脖子上掛有金鍊子的代表,粗魯又大聲地打斷我的疑問句。

「我們猜、我們猜啦吼,是外國人集團幹的好事。上個月我們家的午夜場也有三個年輕人被扁。皮肉傷啦!不過他們說打人的好像眼睛是碧綠色的啦!」

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右邊光點戲院斯文的老先生也開口說話。

「也有可能是同一個老外的作為,莫先生。敝戲院受害的客人表示也是個綠眼珠的外國人士動手。但影廳內昏暗,無法辨識臉孔長相。後來我們在受害客人的背包裡發現盜錄用的攝影機,將他移送法辦至警察局。但這位外國朋友總不能把大銀幕撞破一個大洞啊…真不知道該感謝還是責怪他呢!」

頓時三號影廳成了訴苦大會。這些營業額低落,公司招牌搖搖欲墜的電影業者看來把這個隱憂悶在心裡太久,而現在眼前的年輕人似乎能幫上忙,便狂熱地將所有委屈抱怨吐個痛快。站得挺挺的,雙手交叉抱於胸前的國賓影城代表始終保持沉默,此時他從西裝內側口袋拿出一個中型的牛皮紙袋。

「雖然沒有任何一個同業在散場,或事故發生時看到這位仁兄。我們員工調閱每個角落的監視錄影帶記錄,拍到一張疑似肇事者的側影。」

A4大小的全彩照片送至我眼前。照片畫面從售票亭上方俯視。應該是適逢散場時間,大量人潮背對鏡頭湧向出口樓梯及電梯處。正中央有個穿著深色皮革的人準備離開,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轉投向右方望去。義大利式小圓帽前緣壓得很低,看不清楚輪廓,而帽沿陰影下翡翠綠的右眼淡淡爍光,成為整幅構圖吸引矚目的焦點。

Pasto Rious [11]

聽到我的說法,似乎與這些業者原先想像的大有落差。公關經理皺起眉頭看著地板幾秒,思考片刻,抬頭對我說:

「那我知道了,莫先生麻煩這邊請。」

留下帕斯托警官在二樓售票口櫃台前,我和公關經理搭乘手扶梯,往三樓上去,其餘三家戲院的代表尾隨其後。威秀三樓由電扶梯帶領上來,是所有影廳的入口處,長方矩形的暗紅色地毯走道,天花板上有規律排列的星星缺口,日光燈就隱藏在凹洞後方,打下象徵好萊塢演員星光熠熠的光線。公關經理及代表向裡面走,在擺有梅爾吉勃遜假人蠟像的三號影廳門口停下,示意我進入影廳。入口鐵門上貼著一張標示「整修中」的字條。

共二十一排紅絨毛座椅面對播放的大螢幕,後排靠近放映室的某個座椅椅背橫向斷成兩截,斷裂處呈鋸齒狀參差不齊。附近地上則散落爆米花與零食碎屑。鼻梁高挺的公關經理蹲下來觀看那截成兩段的座椅。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昨天午夜場電影放映途中,三號影廳突然傳出吵鬧聲,等我們工作人員進去處理時,只看到那位背部被踹傷,鼻青臉腫的男性顧客而已。他的女朋友可嚇壞了啊……當時已經接近天亮時刻,觀眾人數不多,這件事才沒傳出去。我們可是免費附上兩大綑電影招待券,遭毆傷的顧客才打消報警的念頭。」

「有向現場觀眾詢問發生了甚麼狀況嗎?」我說。

「呃……有位客人說,被打的男顧客從電影開播之後,手機非但沒關機也未調成振動,不時鈴聲大作。可能是剛從夜店出來,喝醉了吧。電話接起來就大剌剌地講述起電影內容!! 沒多久就聽到他被揍的慘叫聲了。包括這糟糕的男客人在內,沒人看見是誰動的手。」

公關經理略帶無奈地搖搖頭。

我心裡正想著這王八蛋活該被揍,但仍然努力拿出專業書記官的態度追問。

「這樣類似傷害罪範疇的行為,為什麼不考慮報警交由台灣警方執行正式調查呢?」

「其實,」他站起來轉身對我說,

「這就是需要拜託莫雅各先生你們辦事處的原因了。」

2009-09-24

Pasto Rious [10]

「什麼?被電影院業者投訴?」 帕斯托警官的反應跟我一模一樣。

「我也不清楚為什麼是直接聯絡到我們這來,而不是透過警方。請問長官,這樣我們需要處理嗎?」

「一般來說,Interpol駐台處接手的幾乎是會員國國民遭遇困難的案件。要是像這樣反向投訴,由台北當地人抗議會員國民……Well,老實說我也是第一次遇到。總之,先過去了解一下狀況吧。」

電話掛上後,帕斯托隨即回撥給我。

「那…我們約幾點……?」

「現在,現在就過去。」 我說的毫不猶豫。(抵制遲到惡習!)

我在駐台辦事處一樓大廳與帕斯托警官會合,一起搭計程車至信義商圈。經過雙手舉著地球的壓克力假巨人,並列於電扶梯格緩慢向上,爬升至華納威秀影城二樓。時間還早,電影院尚未開門。二樓爆米花飲料販賣台被鐵鍊深鎖,黯淡無燈的售票窗口上方螢幕不斷重複播放簡略的電影預告片段。螢幕跟著預告內容的節奏,發出忽強忽弱的微光,打在幾個穿西裝男人背上。他們全是衝著帕斯托與我來的。

原來在場的男士們不單只是威秀影城接待我們的公關而已。國賓戲院、光點、學者影城的業者也各派代表,組了個臨時抗議團體。肩膀窄小,手腳細長的西裝男子,似乎是他們推選的發言人,走到我們面前,禮貌性地遞出名片。我趕緊從皮夾裡拿出名片和這位鼻梁高挺先生交換。看了一眼,是威秀影城的公關經理。

他遲疑一下,開口說:「書記官……莫雅各先生您好。請問貴單位的警官有過來嗎?我們想直接找他談。」

我轉頭望見認真看著預告片的帕斯托˙瑞爾斯。

「喔,是這樣的。基本上我們只處理由Interpol會員國民申訴通報的事件。所以這次特殊通報,案件能否成立,須要等向上級單位詢問過後才能確定。既然目前屬於非正式的調查,帕斯托˙瑞爾斯警官不方便直接介入,他指示由我先進行初步了解,盡我們組織所能提供協助。」

2009-09-20

Pasto Rious [9]

現在時間是早上八點甫過一刻。今天我按照正常上班時間來到辦事處。

由於已經七八天沒有通報案件上門,今天回來稍微清掃環境內務,讓大門深鎖的密閉空間透透氣,感應卡後接著解開幾個鎖,推開大門;窗外陽光進入逐漸放大三角錐投影,空氣中灰塵被照射得閃爍發光。簡單拖掃地板,擦拭帕斯托與我兩人的辦公桌,把擰過的抹布鋪平晾在陽台。我打開冷氣,讓地板及桌面的水痕快點吹乾。按開液晶電視開關,同時也拆開剛在便利商店買的鮪魚飯糰;還有焦糖瑪琪朵咖啡。

V頻道內容越來越無聊了。這個以全天候播放摔角節目自豪的電視台。幾年前停止購買新影片後,稱往「回顧經典賽事」,目標進行改版。要是真的把V頻道幾十年來大量珍藏的摔角比賽拿出來輪播,倒也振奮人心。但大概是長期收視率低迷的關係,一小時為單位的節目,不論是WWE,新日本,全日本,女子摔角或諾亞職摔,都被插播的養生食品廣告及神乎其技的減肥藥宣傳短片切割地支離破碎。

節目裡裁判大力拍地數秒,兩下選手抬起肩膀抵抗被解決的命運……結果下一秒電視螢幕中央出現一個似笑非笑的外國人穿著白袍,用完全聽不懂的中文配上字幕,說明XX神奇藥物裡某個從南美洲高山採集的草藥絕對經過歐洲唬人聯盟精實國際認證,敬請安心購買食用……原本看比賽熱血沸騰的我,頓時面容慘澹。

八成是來賺外快的歐洲背包客吧。無法觀賞一氣呵成的比賽真叫人失望,連半夜專門特寫臉部呻吟表情鏡頭的情慾片全都慘遭停播。當三澤光晴揮出左右肘擊,準備接虎式螺絲座擊被缺牙的川田利明反制時,我切掉電視,離開Interpol駐台辦事處。

我知道接下來川田利明會用拳頭痛毆三澤,這場冠軍戰看太多次了,還是巨人馬場先生生涯最後一次擔任轉播嘉賓,隔半年後就病逝醫院,印象深刻。

不過我卻不知道接下來會接到這樣一通電話。

「啊?什麼?有會員國居民被電影業者投訴?」

怎麼回事?

手機鈴響的地點在駐台辦事處下兩層的一樓出口大廳。

Pasto Roius [8]

簡單與兩位員警交辦完業務,在他們離開之前,我小跑步到附近的法式蛋糕店,挑了中型烘培的檸檬派,請員警們順道帶回警局給鑑定組同仁,做為帕斯托和我遲到爽約的賠禮。六百五十塊錢……皮夾裏藍色鈔票又消失一張。我決定現在開始,「賠禮金」要認真執行逐月報帳了。(最好從帕斯托警官的薪水裡扣!)

我們離開「麥˙面」麵館的時候,帕斯托警官的戒煙運動已經進行到第二根香煙。天色漸暗,一陣風從建築物間交錯的縫隙中吹來,迎面而至。空氣的溫度在不知不覺中降低,約莫掉了四、五度。帕斯托招手攔了部計程車,低頭瞄一眼手錶。

他晚點在師範大學語言中心有堂中文會話的課程。

「那麼,Jaco。後會有”欺”!」

他打開計程車右後門,有點喜感地咧嘴說。

「是後會有”期”,長官。你要叫語言中心的老師多上點發音練習的課,不要只是放中國大陸連續劇給你們看啊!」我說。

「哎呀!”雍正王朝”太精采啦,比上課有趣多了。我可不想整個晚上都和隔壁韓國老太太閒話家常。還有,叫我帕斯托!這是命令!」

「是,長……帕斯托。」

鏘,車門關上。我透過車窗,發現運將司機對於乘客是外國人這件事感到十分緊張。等帕斯托用怪異腔調的破中文和他閒聊,大概會從緊張變成驚慌失措吧,我猜。

目送計程車遠去,今日的案件接近尾聲,再把案件紀錄報告送至Interpol駐台辦公室建檔一切就宣告完成了。邊盤算晚餐要吃什麼,邊從上衣口袋拿出零錢投幣,我擠進人潮急湧的捷運站,偽裝成沙丁魚的一份子朝辦公室方向順流游去。(有礙規定,無法在此詳細說明辦事處確切地址,敬請見諒)

Interpol組織駐台辦事處,目前幹員人數共兩位,僅我與帕斯托˙瑞爾斯警官而已。因此平日不需要週一至週五固定打卡上班,有案件通報時緊急集合……應該是我緊急連絡帕斯托警官即可,沒任務指示則處隨時待命狀態。有的時候一個禮拜到半個月完全沒有任何案件通知,我和帕斯托就各自做自己的事。唯一的缺點是不能跑遠,以防臨時狀況要趕回辦事處。不過,一般來說單次工作時間不長,月新又優渥,再多有怨言就太不像話了。

帕斯托警官,後會有”欺”!

Pasto Rious [7]

身為新進選手,能使用的摔角技巧寥寥無幾。私底下練習再多華麗,傷害性高的招式,若無意間在比賽中使出,當晚就有得受的了。能讓觀眾拍手叫好的技能,使用權力是有「輩份制」的。於是乎,前輩規定我能用的決定技為最基本的「原爆固定」(或稱為後腰橋壓制)。在試合後段,自對手背後,雙手抱緊環繞其腰間,接而兩腳用力一蹬,以腰部做支點,抱住對方向後倒摔,成類似拱橋形狀。此姿勢重創對手後頸部,同時兩肩抵地,裁判可進行數秒。除非勝券在握,對方選手體力耗盡,否則成功壓制三秒的機率不太高。

就這樣,我成為職業選手,以大阪為中心巡迴表演比賽。可惜只靠簡易的摔技和原爆固定,我始終是個輸多勝少的小角色,牽涉團體冠軍腰帶的主線劇情,連點邊都勾不上。

我不在乎,因為我和一群懷抱熱誠夢想的夥伴共同努力。

可惜團體的營運長很在乎。我加入此行列時,摔角風潮已越過最顛峰的黃金期。過多個別團體佔據一方,分散原本頗集中的觀眾群。當人人皆想另起爐灶之際,摔角迷發現喜愛的摔角選手們散佈在不同團體聯盟。漸漸顧左盼右,不知所措。許多摔角迷及一般觀眾將目光轉往新興起號稱「真劍勝負」(一決生死,無造假嫌移)的綜合格鬥技,如UFC,K-1,Pride等格鬥賽事。摔角節目收視下滑,電視台逐漸拒絕續約轉播權,明星選手爆出酗酒鬧事,吸毒醜聞…對於職業摔角名譽傷害甚鉅。我所屬團體的財務營運長經幾番考慮,做了斷尾求生的決定:十幾名小有名氣的明星選手轉約加入擁有全國巡迴能力,大型且極具傳統的新日本摔角聯盟( New Japan Pro-Wrestling ,NJPW)。原團體所屬器材,地方轉播權由新日本接收,算變相遭其併購。而我們這種人氣低迷的菜鳥選手,充當搬運工人把練習會場全部器具打包好後,很迅速地得到一筆資遣費就被打發掉了。聽說當時滿臉愧疚地拿資遣費給我們的地中海社長,隔天深夜被巡邏警衛發現在公司鄰近的公園上吊自殺…

回到台灣,之前公司早人事已非,又正逢經濟景氣寒冬,找份正職工作難如登天。最後我應徵到在某知名夜店當安全管理的工作。(跟摔角比賽硬度相比,保鑣類的工作不是大問題)。有好幾次將喝得醉醺醺,對女顧客毛手毛腳的外國人扭送警局時,蓋吉特警官(前駐台警官)皆前來解圍。那時此單位甫成立未久,急需台北當地人員協助尋查地點,以及擔任翻譯等工作人員。蓋吉特詢問過我的意願後,經過簡單面試,將我列為Interpol組織駐台北單位的地方書記官。並附加格鬥保鑣的功能(這句我加的)

Pasto Rious [6]

負責處理會員國國民在台的所有刑事糾紛。但國際刑警組織無實質執行逮捕之權力,僅能將調查到的資訊告知給地方政府,由當地警力依此國法律條例辦理處置,同時把所有案件始末建檔歸類,回報給Interpol法國里昂總部。

簡而言之,就是個不痛不癢的駐台調查單位。會員國在台居民遭遇任何困難麻煩,報警的同時,我們單位會在第一時間(號稱)收到通知,前往現場進行了解,記錄實情,安撫這些運氣不好的異鄉人。台北各地警察分局自始至終沒把我們當一回事,倒是對於案發事後,規定需要蓋章簽字的三兩份文件,時常發表不少牢騷。

雖說是記錄處理刑事糾紛,大部分的異鄉人們大大小小雜事皆通知本單位處理。遭小偷、強盜案、詐騙存款、反詐騙台灣人、酒吧與人打架、家貓走失、買春援助交際被仙人跳…大概只差維修水電的差事沒遇過而已。

「那,你是如何接觸到這項工作的呢?」

初次見面的人經常提起這個問題。(不少是和我接觸業務的管區員警)

我在大學畢業後進入翻譯英文童書的出版社公司上班,沒過幾年,決定狠下心來辭掉工作,追逐自己從小的夢想 –

「職業摔角」

我這一代,半路出家奔向夢想的人並不在少數。我不顧家人的反對,忽略同事好友的奚落,收拾行李飛往日本關西。在之前出差認識的日本友人介紹之下,進入大阪地方小型的摔角團體,從學徒做起。

聽起來很有趣嗎? 其實不然。

凌晨三點起床要幫師兄燒熱洗澡水,煮三餐伙食,刷擂台和練習場地。晨間跑步超過一定里程後,非得要熬到吐出來才能休息。(同期有個不會嘔吐的同伴,剛進來下場非常慘烈…)。蹲馬步、學習受身、肌力訓練、前輩出場時當人牆擋住熱情的觀眾,在擂台處撐開上下繩索讓選手入場,加油吶喊。比賽終了時為選手做簡易的醫療處置。一旦做不好或得罪師兄,必遭一頓毒打,沉甸甸的竹劍與拳腳相向是免不了的教訓。

這樣的苦力練習學徒生涯,一共持續五年。而我終於一圓心願,在大阪郊區的市民體育館出道比賽。縱然是第一場試合(依精采程度排列順序,主要賽是安排在越後面,形同主秀),我在入場後於藍色角落Stand By 時,內心澎湃激動之情,至今難以忘懷。賽後硬挺疲累身軀,鼻青臉腫的我,心滿意足地在主要賽事用力拍著擂台,大聲嘶吼著為前輩加油。
(記得當時只能用左手用力拍打,因為右手在比賽時被腕部十字固定修理,痛至麻痺)

Pasto Rious [5]

帕斯托˙瑞爾斯,牙買加裔美國人。大笑時必露出兩排亮潔無瑕的白齒,配上巧克色額頭幾道深陷的抬頭紋。眼神銳利,長得與Count Basie 有幾分神似。原屬美國緝毒局(Drug Enforcement Administration,DEA)幹員,在查緝國際走私販毒上多有斬獲。其小組鎖定走私手法拙劣的新加坡黑道,已盯上新加坡至阿姆斯特丹這條路線。他們在阿姆斯特丹跟蹤紮在德國基地的美軍士兵,這些人從前在越南與北越共戰爭時染上毒癮,現在替當地民眾及部隊弟兄做轉供貨的中間人。帕斯托大力追查,通報兩地緝毒局,在兩年間逮捕超過五十名毒梟與通緝犯。他循線追查,向上游偵詢海洛因來源,發現自香港為起點的販毒網。而後此以帕斯托為首的功勳優良小組,與中央情報局(CIA),國際刑警組織(Interpol)合作,轉往香港協助當地警方緝毒,進駐工業區為主,位於新界南部的荃灣警署。

但是,華人世界的運作體制卻與他們想像的差之千里。黑道在這裡是一種可以被接受的邪惡。店家商品售價早已設定部分金額準備擬繳保護費用,因此幾乎無人舉報投訴。工地產業也把該付出的人力仲介費從員工薪水內扣款分擔。似乎許多地下化忤逆道德作業變成理所當然的行為。警界貪瀆成風,警員與黑道掛勾,恐嚇事件司空見慣。渾身正義、正直的員警頻遭騷擾。居上位的掛鉤長官可以阻止升遷,在考評記錄上動手腳,甚至使得不聽話的下屬在街上巡邏時,遭人攻擊;恫嚇員警家屬也屢見不鮮。不想踰越的警員,僅能閉上嘴巴,否則辭職他就。大部分人選擇閉嘴不說,對於每周五抽屜裡多出一個信封,塞了一疊鈔票,故作不知,這是每個警員每週收到的「例敬」。

為不讓帕斯托小組對這政府置若罔聞的傳統引起漣漪,荃灣警署強制將他們打散到不同單位,宣稱是「給予各個部門全新式的指導」。起初,帕斯托˙瑞爾斯耗費大量精力,將毒梟或黑幫重要分子逮捕歸案,但時常得到法庭審理無罪的結果,罪犯大佬們大步離開警署。接著,他發現某組員在田納西州的父母遭不明人士毆傷後,成為海洛因販毒仲介,為遮掩手臂上的針孔,從此不著短袖。亦有不少人將「例敬」收進口袋。不到幾年的時間,他們就悄悄地被體制吞噬掉了。

帕斯托˙瑞爾斯於去年遞出辭呈,接受國際刑警組織Interpol之邀約,至其法國里昂總部,加入新成立,研究分析會員國提供情報的特別單位,擔任半退休的職務。今年三月調往台北,遞補上蓋吉特的職缺,負責處理會員國國民在台的所有刑事糾紛。

( Interpol 規定僅能提供情資給地方政府,無實質逮捕嫌犯之權力)

<<內文參考取自: 黑社會 ─ 中華黑幫歷史 >>

Pasto Rious [4]

麥˙面,賣麵。

帕斯托˙瑞爾斯警官大步跨上階梯,打開木門,走入案發現場店內。本應該留在現場待命,候我們到來的鑑定組同仁早就先行離開,剩下兩名管區地方員警和仍處驚慌恐懼狀態的店家老闆。

取「麵」與「麥面」這種簡單,諧音文字遊戲,隱約透露對中文和字熱愛誠度的商家店名;與我猜測的差距並不遙遠,是個來台不久,中文不甚流利的中年美國男子。他正比手畫腳地對操台灣國語口音的員警描述事發經過。帕斯托立即向前用英語溝通。老美發覺帕斯托的巧克力膚色和美式腔調,連喊幾聲Thank God,馬上急迫把全盤事件向其告知。在旁的管居員警也大大鬆了口氣,順利從言語不通的窘境脫困!

店裏是當今十分流行的「複合式商家」。坪數不大的空間正中央以漆黑的檀木製大衣櫃做區隔;左側一道銀亮相當粗的波浪狀金屬桿,於貼近天花板之處,魚貫首尾。桿上整齊掛滿新潮衣飾,據老闆的說法,這些衣飾多出自台灣設計學院年輕學生之手,少部分從紐約的SOHO區進口轉售。相較於沒什麼損壞的衣飾區域,右半部的麵食餐廳(案發現場)可以說是全面崩壞、凌亂至極。目前僅能辨識自橫條木質地面至天花板全部釀黑的設計而已。地上充滿破壞剩餘的雜物。摔破缺腳的椅子,踹斷桌面的碎木片四處交織,廚房鋁門旁的水槽堆滿碗盤,也慘遭磚頭砸毀。酒櫃陳年名酒洗劫一空,廉價的葡萄酒卻毫髮無傷…真識貨的竊賊。

一片狼藉阿,我盯著碎物中被踩爛的蕃茄這樣想著。不知是調味用或做為餐後水果用途,傳來一股腐敗的酸味。我腦中浮現中午飯後那一大杯蕃茄梅子汁。氣味有點類似。

「Jaco,換你了!」帕斯托拍了拍老闆的肩膀。老美看起來安心許多。

「好的。請問長官,是有關報復尋仇的案件嗎?」

「哎呀!說很多次,叫我帕斯托就好。

我想應該不是。比較像一般竊盜案。若是忘繳保護費造成報復,不會選擇在打

烊後才動手,給店家保足面子才對…」

帕斯托伸伸懶腰,接下來交給你啦,他說。從口袋拿出一根香菸,開始「戒菸」運動。我走向前,和等到不耐煩的員警處理後續作業。

「請在右下角簽名,謝謝。」

單純的竊盜搶案也好,超越雞毛蒜事等級的案件,也沒我們出手的餘地。

Pasto Rious [3]

我與帕斯托警官一同離開咖啡店,站在轉角順成蛋糕紅底黃字的招牌底下,等待穿越至忠孝敦化路口的正斜對角側。忠孝東路和敦化南路皆屬城裡的大型馬路,橫幅面積廣闊,相遇形成的路口,在縱橫兩項各經歷一次紅燈之後,會轉變成讓行人在十字路口上走相岔路線的動向;以疏濬因須兩段拐彎而阻塞住的步行人潮。

但是帕斯托‧瑞爾斯警官在這件事情上,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他堅持不走斜線的直徑,認為此法帶有投機取巧的嫌疑,就算我們已經逾時一個小時又五十五分。我半放空狀態盯著正面佇立的小紅人。以兩排圓型燈泡串組成的立正小紅人,滿頰脹紅地用餘光瞥向他右側轉九十度,那自在奔走的小綠人形。忽剎那間,兩者角色對調。小綠人遭罰站而羞紅整面,正面的小紅人偶開始散心走動,略漸消氣…再一次互換時,帕斯托和我終於抵達對角,Miss Soft和錢櫃Party World 相接的彼端。(當然中間出現過全面開心小綠人偶的榮景,但我們不能苟且這種投機偷懶的行徑…)

沿敦化南路,向市民大道的方向前進。正逢盛夏,行道旁樟樹濃鬱綠蔭,暑氣由地表對流而上,將枝葉株幹底部運行水分的葉脈,熱蒸加溫。脈管內的水珠再也按耐不住,於樹葉葉孔中昇華,產生大量鼓動的木香,灑落當下。

帕斯托‧瑞爾斯一路上與我甚少交談,他叼著細白香菸,輕咬濾嘴,卻沒有將其點燃。自從兩個月前答應母親要下定決心戒菸後,他一直是以這種方式降低自己蠢蠢欲動的煙癮。不過偶爾濾嘴的對面仍然會星火燎燃就是了。來到市民大道和敦化南接口,我們向東街區轉彎,深入第三條巷子內,到達目的地。

這是一棟四層樓的洋房建築,在辦公大樓與百貨公司林立的忠孝商圈十分罕有。相較頂上兩樓灰白色水泥牆圍環設計,一二樓的壁上鋪滿列排整齊的老式紅磚瓦。應是華夏古代四合院屋簷其上的朱紅瓦片,東西向就像是錦鯉魚鱗一般地抱住四面外牆,彷彿有生命的甲冑防衛住屋子,兩中型寬度不鏽鋼條之間撐起的招牌,題有顯而易懂的店名


「麥‧面」

Pasto Rious [2]

「抱歉抱歉,你已經到很久了嗎?」 手機聽筒傳來稍嫌詭異的京片子。

「不,長官。我才剛抵達沒多久,不用趕沒關係。」

「恩,ok。我隨後就到。」

對話終止。


是的,我說謊。實際上離我與帕斯托警官約定的時刻已超過一個小時又三十五分。在言談之中,不由自主地給自個兒長官台階下,算是我進入職場學到重要的寶貴知識。

帕斯托‧瑞爾斯從未準時,並且總能搪塞出嶄新的理由解釋:「昨天深夜為集將調職的員警餞行」、「女友臨時提醒他今天某月某日是首次出去約會的紀念日」、甚至 ….

「車子拋錨,前方有所事故」(太過分了這種二十世紀的藉口) … 等等,花招百出,層出不窮。唯一準時的,只有打卡下班的時間而已。在與帕斯托警官共事的幾個月以來,我已從起初憤憤不平,緊盯手錶計時的守約心態;漸漸轉變,懂得品嘗約定時間一過,開始計算的「爽約時間」。這種偷閒時間間隔的不確定性,卻有某種對自己的安心感。

我想,大概是前位任職的蓋吉特長官生性紀律嚴謹,分秒錙銖必較。導致現在我需要點時間給自己做調適吧! I guess!


「碰!」今天的第二聲。 巨大身影撞開無限透明的玻璃門。這瀰漫可可亞粉的空間的保護傘頓時門戶大開,街道蒸熟的柏油味趁隙而入,隨一米九八的彪形大漢,攜手破壞咖啡店內播放的 Miles Davis’ Donna Lee。帕斯托‧瑞爾斯警官右手輕握著公發聯絡用的手機,左手小臂吊掛摺好的西裝外套。台北悶濕的空氣讓他皮爾卡登白色長袖襯衫滲滿汗水,顯露出裡面無袖汗衫的邊痕。

大炎熱天,還身穿整齊服裝,讓我們給他一點掌聲吧!

他的一雙牛眼迅速掃過每個顧客臉上(當然包括那兩個討人厭的小鬼頭),目光最後才停留在位於門邊挑高座椅上的我。反而身距最近的,繞一圈之後最後才被察覺。


「Jaco! 我從不知道你會坐在一個這麼醒目的位置阿!」 帕斯托露齒大笑。

「唔…這是有原因的,說來話長…」 我還在思考該怎麼整理給他聽。

「恩,OK。這次的案子,案發現場在哪?」

他拿出手帕擦拭額頭上的汗珠,並且自然地打斷我的言談;暗示我,他沒興趣知道我的「說來話長」,基本上只是隨口問問。

我翻了翻早上收到的文件夾。

「敦化南路與木菁街交接口處。地址是木菁街115號,在前方不遠處,長官。」

「沒想到治安良好的首善區域也會發生這種事…。你咖啡帶著路上喝吧!我想鑑定小組的同仁已經等我們很久了!! 走吧!」 帕斯托自顧自地開門離開。


廢話!! 遲到大王!!!!

Pasto Rious [1]

一般來說,我是很少會選擇座位在門邊的位子。特別是在深棕色橫板桌和挑高座椅,臉龐接受熱騰焦糖瑪奇朵所加溫的氛圍,and then之後的大片矩形落地窗。

玻璃牆外的是繁華來回的忠孝東路與敦化南交會口。這個時間,扮相時尚的人種suppose該充斥街頭才對,不知是否因為梅雨季節濕氣濡辱的訊息,讓這些年輕人打消上街尋伴的念頭。路上盡是搭配T恤牛仔褲的中學生情侶,或帶討厭小鬼頭逛街的婆婆媽媽。Oh,說到重點了,

我坐在玻璃牆旁,在門邊的位子的原因,是因為兩位帶著四、五歲小朋友的年輕母親,提滿從SOGO搜掠回的戰利品,為了無聊的八卦和自己的口慾,在我原先的位子後方坐了下來。根據以往的經驗,這兩個小鬼一旦發現咖啡難喝,母親們又自顧自地大啖烘烤餅乾,聊得哈哈大笑,過不久即會發作:坐不住的言語,反抗,不耐煩,下一步就在咖啡店裡亂竄吼叫。

Well,事後證明我換位是個聰明的決定。就在剛才,其中一個小鬼已經自店裡中央的吧檯方位,一路搖灑店家提供的砂糖罐向門口方向走來。他盯著自己在大理石地板上創造的灰紅砂糖結晶路徑感到興奮,大吼大叫放足狂奔;簡直跟初次取火成功的原始人沒太大差別……

「碰!」的一聲,他一頭撞上離我不遠的玻璃門。我想大概是嚇壞了吧,小鬼一屁股坐在地上,無助地觀望四周,尋求協助。我們對上了眼,我毫無表情地把頭別過去。毫不意外,災難的哭嚎聲,隨後而至。

我實在很討厭小孩。


眼前柏油路上黃線交錯的區域,和其上三五台計程車的艷黃相映成趣,讓人感心擾煩躁。用右手揉揉眼睛,看看左手腕的機械錶。


約定時間已過,


帕斯托‧瑞爾斯警官再度重現經典的遲到戲碼。